朱湘《采莲曲》赏析

发布时间:2020-07-28 03:08:10

朱湘作为新诗运动的一名有力推动者,其短暂的一生虽只留下寥寥几本诗集,却蕴含了独特的诗学理念,对探索新诗的创作贡献颇大。相较于同时代的“外国化”诗歌,朱湘的诗呈现出了东方独特的温柔敦厚之美。正因在中西、古今不同文化之间的探索,其诗兼具诗形之美与诗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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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新诗形式运动的一名健将,朱湘比同时期的诗人更注意字音长短、轻重的交替与变换,更注意形体美与色彩美,于外形的完整与音调的柔和寻找某个契合点,呈现出温柔敦厚的东方美。这使得他的诗歌兼具诗形之美和诗情之美。作为一名新诗人,他在分析古典、民间和西方的诗形、诗情之美时,巧妙地实现了中西文化、古今文化的融合。他短暂的一生为我们留下了四本诗集,虽然这些诗歌并不能使他成为现当代诗歌史上的大诗人,但这些诗歌为我们展现了朱湘独特的诗学理念,对于推动新诗的发展不可或缺。本文以奠定了其现代文学史地位的《采莲曲》为例分析探讨。
  抒情是诗歌的基本特征之一,具有感染人的力量;想象是诗歌生命的源泉,是诗歌创作的基本要素;而语言的符号化功能会使读者感知到诗歌所塑造的审美形象并形成一种共鸣。这些恰恰是早期新诗的不足,随着郭沫若、徐志摩等人对于新诗的不断开拓,新诗也渐渐找到自己的抒情的方法、想象的元素和语言的表达,但他们多数人倡导外国化或工具化的中国新诗,相较而言朱湘的新诗则真正完美地延续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温婉美和民歌的清丽美,他唱的是中国的歌,表现的是东方人的情感,他用旧有的元素去开拓了新诗,《采莲曲》便是一例。《采莲曲》可视为新诗发展初期一种有意义的尝试和创新,作为一首试验性诗歌,它本身的艺术价值并未因其功用而削减,相反,它是早期新诗少有的艺术佳作。
  音乐美
  在朱湘的诗论中,他对传统诗词的欣赏偏重于形式,尤其是传统诗词的音乐美,他认为“诗歌与音乐是古代文化的一对孪生儿”。而构成传统诗词的音乐美,他认为离不开音节、格律、平仄和押韵等。在《采莲曲》中,诗人十分注重诗歌自身的音乐性,整首诗都是一首乐诗,形式上符合传统诗词的音韵要求,内容上也处处飘扬着舒缓的音乐。
  《采莲曲》洋溢着浓郁的东方气韵,用东方的声音,唱东方的歌曲,体现了传统诗词重音律和民歌重韵律节奏的特点。朱湘说:“现在的新诗是特别用力在音节与外形这两者之上,庶几可以造成一种完善的工具,也只要在完善的工具造成之后,新诗的兴盛才有希望。”(《诗的用字》)朱湘认为新诗创作不能拘泥于古代的平仄规律,要结合实际有所独创,“新诗内平仄的律法是要新诗作者自家去规定的;旧诗以及西诗的音律学可以拿来参考,要于律法的创造,决不能用模仿来搪塞”(《诗的产生》)。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主张向民歌学习,在《中书集古代的民歌》中,他指出民歌具有感情真率、题材自由、句法灵活等优点,新诗在这些方面可以借鉴。所以,由于汲取了古典诗词、民间歌谣和外国诗歌形式的各家之长,再加上诗人天生对于音乐的敏感,《采莲曲》在诗歌的音乐性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闻一多为追求诗歌的音乐美,以严格的“音尺”来控制诗歌的节奏,新月派诗人也多受此影响。但朱湘则更精于用韵,尤其擅长用声调悠扬的尾韵,同时,改楚辞中句中韵的“兮”为现代口语的“啊”“呀”,《采莲曲》也不例外。全诗共五节,每节均十行,每行的字数分别是:五七、五七、二二七、二二七,实现了整齐之中的变化,避免了“方块化”的弊病。用韵方面,每节中前四行一二四押韵,中间三句换韵,后三句又换一韵。平仄上,诗人努力将传统诗词的平仄要求贯穿于诗歌之中,试以第一节分析,“船”与“柳”、“飘”与“里”、“叶”与“花”、“落”与“波”在平仄上相对,七字句基本遵循近体诗对于平仄的要求。诚如他自己所言:“平仄也是中文音律学中的一种特象,不可忽视或抛置。”选韵时,注意多选取“ɑ”“e”韵腹,以促成诵读诗歌时悠扬的感觉,为节制情感又选取“i”韵腹。句中韵只有“啊”“呀”的语气词,且句中韵只在每节诗的前四行,使得诗歌前后不平衡,造成在音节上更富于变化。同时,诗人还借鉴了南朝民歌中谐音双关的手法,以“莲”谐“怜”,以“丝”谐“思”。从节奏上讲,《采莲曲》明显不如《草莽集》其他诗歌那样整齐划一。诗歌前两节中的第一句和第三句均是五言两顿的形式,而到了第二、第四、第七、第十句的时候变成了七言三顿的规律。剩下几行却都是一顿,也就是所谓的单独成行。作者这样设计全诗的结构,虽然在某些程度上打破了词所专属的固定组织形式,但却丝毫没有遗弃那样组织所具有的美感,并且诗人用心融入了采莲特有的场景和情调,使得诗行与节奏互相交织,仿佛在水中起伏荡漾,若是有幸能徜徉于此,读者岂有不惬意之理,定会有柔和之调入耳,且无眩奇感,无生涩感。
  字与字的过渡十分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拗口的意味,诗句在匀称中流动变化,音节婉转抑扬,颇具音乐美,诗情随着诗句的吟诵缓缓流出,不禁叫人歌唱起来,所以,后来有人为它谱曲也就不足为怪了。
  意境美
  中国诗歌,历来讲求意境的建构,“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而“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也。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讲:“意境是情与景的结晶……景中全是情,情具象而为景,因而涌现了一个独特的宇宙,崭新的意象……正如恽南田所说‘皆灵想之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考虑到诗人的性格和此诗的创作背景,此诗倾注了诗人大量的情感,这情感当是孤寂、惆怅、痛苦的,但一切都被诗歌本身轻快、明丽的格调掩盖了。《采莲曲》的意境是诗人对平和宁静生活的向往和冷酷人生的逃避的真情流露,是诗人“芳香的梦”的温暖归宿,而非诗人现实之中的春风得意,可以说《采莲曲》是诗人以乐笔写哀情,更显出诗人的苦难,世俗的不理解又更使诗人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感受。
  意境的建构依赖于意象的排列,所以意象的选择与组合在诗歌创作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对中国诗歌尤其如此。作为诗歌最主要的要素之一的寓意之象,主要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意象就其审美心理的角度而言,是心与物的统一;就艺术认识论而言,是意与象的完美契合;就诗的审美特征而言,是情与景的交融。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讲:“中国诗歌长于意象抒情……中国有文字的历史源远流长,而且延绵不绝,这就很可能给一些重复使用的表象一层一层地积累上新的意义,使表象转化为意象,并且层积成丰富的意义层面。”在《采莲曲》中,诗人选择了最具有江南特色的一系列令人回味无穷的意象,有“小船”“绿水”“荷叶”“藕心”“莲舟”“稻花”“杨柳”“菡萏”“榴花”“薄雾”等,纯洁简朴的言语中蕴藏着清雅回荡的调子,真实巧妙地结合了令人陶醉的江南风光和劳动人民欢乐愉悦的劳动场面,营造了一个祥和玄妙的人间仙境。同时这首诗将东方式的富丽色彩与清缓的音乐熔铸其间,将优美的情思与悦耳的音节交融结合。这些意象无疑都是中国传统诗歌中惯用的意象,对于我们来说,它们天然地具有一种亲切感,能够激起我们无穷的想象,依靠着传统意象的想象性特点,《采莲曲》营造了一个高雅浪漫的意境。
  通读朱湘的诗集,我们可以发现其诗作的意境偏于“阴柔”,多是明丽妩媚、淡泊静谧、清新素雅、凄冷悲凉。《采莲曲》有着怎样的一种意境呢?明丽轻快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诗人在《草莽集》中设计了一个理想的乌托邦式的王国。这个王国静谧、奢华,简单、纯朴,《采莲曲》就是一片净土。《采莲曲》“莲”的意象,自《爱莲说》以来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诗人要采的“莲”就是这种节与格,他要“遗世而独立”、“孤芳独自赏”。诗歌表面清新脱俗的意境,除去了俗世的喧嚣、复杂,只剩下一个清婉的采莲姑娘在优美别致的江南荷塘采莲。清婉的姑娘与高洁的莲花相呼应,典雅清纯的东方少女游走在舒缓悠扬的乐声与歌声中,花香伴着衣香,桨声和着歌声,构成一幅平和、宁静、安详的图画。这就是诗歌意境的具境,这种具境是诗人的内心渴望,他向往着如采莲女一般的“不谙世事”和“与世无争”,更向往着整日与“莲”高洁一般的人相处。而从风格上看,最后一节的风格与前四节有稍微的不同,前四节的风格可以用“明丽轻快”来概括,最后一节的风格则是清奇空灵。小船的消失,歌声的时隐时现,让人感到空灵,倍感其境过清。这种前明后幽、前动后静的整体意境恰恰与佛家禅宗之宗旨相契合,明净澄澈、消散自然终至于一切皆“空”的境界,与王维的山水禅诗相似。这种“净”“空”虽美,但终究只是江南荷塘的一场梦,所以诗歌的意境是一种悲剧美,由淡淡的忧伤全力挥洒描摹成的江南荷塘采莲图。
  诗情美
  朱湘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他十分推崇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而他也被称为“中国的济慈”(鲁迅)。作为一位优秀的浪漫主义诗人,抒情无疑是其诗歌中最主要的目的。观照其诗集,不难发现,诗歌的抒情完全建立在对自然的高度感悟之上。他对于自然的感悟不仅仅是官能所能感受到的自然万物,而是心灵参悟到的“有我”自然,并在诗的炼意之中,实现快乐与忧愁、生与死、憎恶与宠爱的消融,最终达到“无我”的自然。同时,朱湘是一个非常有激情的作家。诗人怀着童话般的纯真心灵和初绽的青春理想步入文坛,他渴望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以真情呼唤人生之美,热烈地追求自由与光明。但在他的诗歌中弥漫着感伤的情绪,古代诗歌中失意、无助的代名词频频出现在他的诗歌里,反映着作者内心的紧张、焦虑与恐惧。
  《采莲曲》营造的意境是自然美千姿百态的代表,也是生活美丰富多彩的象征。江南荷塘是中国南方清奇灵秀之美的典型,通过一代代诗人的摹写,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这些意义有着诗人大量的情感投射,所以,一提到江南荷塘,我们就能感受到优美别致迎面扑来。岸边长长的柳枝迎风飘摇,圆圆的落日倒映水中,与荷叶、荷花相映成趣,轻盈的小船在荷塘里来回穿
  梭……绿色的杨柳、绿色的荷叶,衬托着火红的落日,粉红的荷花,色彩鲜艳,对比强烈,再嵌上一系列的优雅的动作,静中有动,整个画面活了起来,又配以蝴蝶、喜鹊,一幅生机盎然的夏日荷塘采莲图缓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了。如此美好的画面其实又是为衬托采莲姑娘的,在一个如此恬静、优美的场景中,采莲姑娘该是多么的清婉活泼!优美的场景,配上舒缓的韵律,以别致的感官冲击去触动人内心的情绪,把人对于美的追求呼唤起来,比单纯地依靠意象去渲染更富有穿透力和持久力。舒缓的韵律让情绪的流露也舒缓了,“浅酌低唱”般的诗意不禁引起人们对恬淡生活的向往,忘却了世俗之中的烦恼,优美的画面给这种想象一种存在的可能,进一步调动人的联想,把想象框定在江南那一片浅浅的荷塘,如此读者进入了诗歌设置的画面之中,感受到东方的古雅之美。诗歌就是这样调动读者对美的体会,诗歌的自然美经过感情的消融已化成诗意盎然的情绪美,它比自然和生活的美更高,它不只诉诸我们的视觉和听觉,使其得到审美的快感,还能更深地到达人的情感深处,引起人们内在的感情美的共鸣。
  朱湘在《文学闲谈》中讲:“人类的情感好像一股山泉,要有一条正当的出路给它,那时候,它便会流为一道灌溉田亩的江河,有益于生命,或是汇为一座气象万千的湖泽,点缀着风景。”正如前文所讲,《采莲曲》是诗人“芳香的梦”,是诗人理想的乌托邦,朱湘是个温柔敦厚的诗人,他不会像郭沫若那样狂烈地抒发感情,他在现实中的苦闷与抑郁,只会在诗歌中转化成为一条曲曲折折、缓缓流动的小河,小河的驻留便形成那一方浅浅的江南荷塘。《采莲曲》中流出的情感与屈原在《离骚》中流出的情感相一致,“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与世俗的隔阂只好让诗人逃避,到诗歌里去浅吟低唱,聊解心之沉郁,暂获心之慰藉,现实中看不到美,只好到诗歌里去发现美和创造美,而诗人的命运已在其中隐现了。诗歌末节小船的消失不仅在意境上创造了“净”与“空”的圆融,在情感上也显示了诗人对于和谐自然的迫切渴望,梦想着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对于读者来说,通常感受到的只是诗歌的明丽轻快和和谐静谧,但如此幻美的意境难免不会引起读者对于现实的感叹,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触动了读者的情感,使读者产生一种小小的失落感,引起读者的情绪波动,调动了读者美的情感和美的知觉。《采莲曲》是新时代滋养出来的诗歌,它给以人新鲜的感受,载负了新的文化,在新的时代背景中给人理智的澄明、人性的升华,在新的社会变革中、社会运动中,擦亮了人的眼睛,温暖了人的心灵。
  《采莲曲》奠定了朱湘在我国诗坛上的地位,朱湘以此诗为中国新诗的民族化做出了可贵的贡献。《采莲曲》在形式上为新诗规范化做出了重要的示范,在韵律与节奏上反复琢磨、遣词排句,吸收继承了古典诗歌和民间歌谣之长,产生了一种现代诗歌完美的音乐性。意境和诗情体现着诗人对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的苦苦追求,明丽和谐的江南荷塘,采莲女唱着《西洲曲》,撑着小舟缓缓穿过,寄托着诗人“芳香的梦”,暗含着诗人性格的孤寂与沉静。正如沈从文所说,《采莲曲》“以一个东方民族的感情,对自然所感到的音乐与图画意味,由文字结合,成为一首诗,这文字,也是采取自己一个民族文学中所遗留的文字,用东方的声音,唱东方的歌曲,使诗歌从歌曲意义中显出完美,《采莲曲》在中国新诗发展中,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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