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02-17 17:05:23
日内瓦湖畔的插曲
茨威格
在日内瓦湖畔,靠近小小瑞士的一个叫维诺弗的地方,191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一个渔夫把船向岸边划来。他在湖面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划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用几根木棍松垮地捆在一起的简单木筏,上面有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用一块木板当桨在笨拙地划着。
出于战争期间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他立刻就觉察出这个人一定是个逃兵,从湖对岸法国那边游到这里来的。于是他公事公办地进行审问,可是这种一本正经的做法很快就失去了严肃的意义和应有的价值,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在此期间有几个居民掷给他一件上衣和一条粗布裤子)听不懂他的问话,对任何问题只是疑问似的重复地说:“露西亚?露西亚?”终于,有一个曾在外国呆过并能说多种语言的饭店老板来到这个惶恐不安的人身边,轮换用德语、意大利语、英语,而最终用俄语问话。刚一听到家乡话,这个惶恐不安的人就抽搐了一下,他那善良的面孔堆起一片宽厚的笑容,镇静而直率地谈起他的全部经历。
他在俄国打仗,可有一天,他同成千上万的士兵被装进军车,走了好远好远,随后又被装上船,船走了很长时间,经过一个非常炎热的地区,用他的话来说,热得肉里的骨头都软了。最后他们在一个地方登陆,又被塞进军车,然后向一个山丘冲了上去,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冲锋一开始他的腿上就中了一弹。
现在他叙述就有些不清不楚了,好像是这个来自贝加尔湖畔的人以为,在晚霞中他眺望到日内瓦湖另一岸的摇曳不定的轮廓,认定那就是俄国。他想方设法从一家农舍里偷了两根木梁,他躺卧在上面,用一条木板做桨,划到湖中间,在那里那个渔夫发现了他。
其中一个人同情地动了动他,让他进旅馆去,他垂下沉重的双肩,耷拉着脑袋走进门去。有人给他打开睡房的房门。他整个上午动也不动地茫然地坐在那里。直到傍晚,他一直这样坐着。当老板用俄语向他打招呼时,他那阴沉沉的脸上又泛起少许的光泽。
“你要做什么,鲍里斯?”老板亲切地问道。
“请您原谅。”这个逃亡者讪讪地说,“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回家。”
“当然咯,鲍里斯,你可以回家。”被问者微笑着回答说。
“明天行吗?”
这下子老板也变得认真起来。当他听到这乞求的话时,笑容从他脸上消逝了。“不行,鲍里斯,现在还不行。得战争结束才可以呐。”
“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战争结束?”
“上帝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不知道的。”
“很远吗?”
“很远。”
“得走许多天?”
“许多天。”
“先生,我还是要走!我身强力壮。我不会累的。”
“你没法走的,鲍里斯。这中间还有国境。”
“国境?”他呆钝地望着。这个词他太陌生了。随后他固执地一再说:“我会游过去的。”
老板几乎要笑起来了,但这却又使他感到难过啊,于是他和蔼地解释说:“不行,鲍里斯,这不行啊。国境,就是另一个国家。他们不会让你过去的。”
“可我并没有得罪他们啊!我早就把我的枪扔了。我哀求他们,看在基督的份上,为什么不能让我去我老婆那里?”
“他们还会要你当兵的,鲍里斯。”
“是沙皇?”他害怕地问道,由于期待和敬畏而浑身颤抖。
“没有沙皇了,鲍里斯。人们把他推翻了。”
“没有沙皇了?”他愁眉不展地望着老板,目光中的最后一丝光泽消逝了。随后他疲惫不堪地说:“那么我是不能回家了?”
“现在还不能。你必须等着,鲍里斯。”
在黑暗中,他的面色越来越阴沉灰暗。“我现在怎么办,先生?我得回家!我的孩子在喊我。在这儿我没法活下去!帮帮我,先生!帮帮我!”
“我无法帮助你,鲍里斯。”
“没有人能帮助我吗?”
“现在没有人。”
事也凑巧,翌日清晨还是那个渔夫找到了一具溺死者的赤裸裸的尸体。死者生前一丝不苟地把别人送给他的裤子、帽子和外套摆在岸边,然后走进水里。关于这件事做了一份记录;由于不清楚这个陌生人的姓名,只在他的坟墓上竖了一个简陋的十字架,这是那许许多多小型十字架中的一个,它象征着无名者的命运。现在整个欧洲,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到处都插满了这样的十字架。(有删节)
[阅读思考]
1.如果把第三段放到文首作为第一段,好不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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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三段在叙述“逃兵”被迫走进了世界大战中时,为什么只说他上了车,走了很远,又上了船……却不具体交代他所经过和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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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全文以“只在他的坟墓上竖了一个简陋的十字架”这句话结束好不好?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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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罗丹称赞茨威格是“心灵猎手”,试以这篇小说为例,作简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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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样改后的效果不如原文好。因为原文写渔民先发现他,但是语言不通,从小说的情节上来说,有悬念感,因而更具有可读性。改后就没有这样的特点了。 2.这是以“逃兵”的口吻来叙述的,因为“逃兵”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车、船送到了哪些地方,他当然也就不可能讲得出他所到达地的地名来。 3.不好。如果只写人们在“逃兵”的坟墓上竖了一个十字架,那这个故事就只是叙述了这个“逃兵”的命运,但说十字架“象征着无名者的命运”,并说在整个欧洲到处都插满这样的十字架,则表明了人们对战争的厌恶,以及对所有死于战争的无名者的同情,这就升华了主题。 4.这是一个反战作品。但作者并没有把笔伸向烽火硝烟、枪林弹雨的战场,而是通过刻画“逃兵”这一形象,写他一心希望远离战场,回到自己的家中,回到自己的妻儿身边。尤其是小说中“逃兵”与老板的对话,更深刻表明他完全是被利用的战争工具,而他心灵的深处只有他的家乡与他的亲人。作者写战争主题却不描写战争,而是通过人物心灵的刻画来达到写作的目的。 |